第九十八章   许母怨

    许家前厅捻开了电灯，明晃晃亮的刺目。

    许母房里还在用老式的蜡烛，昏黄又温存，若揽镜自照，挤份的脸面得分外柔，额纹、鱼尾纹、纹等统统都淡了。

    似回到自己十八九当姑娘时候，那会儿她也是远近闻名的人儿，守在自家豆腐摊前，穿件蓝底白碎的布衫，正是当贫民女儿家行的样式，你往街上看，十个里就有一个，衣衫袴穿一整儿，像行走的一只青瓷瓶，她看不上，便给自己了条白纱镶银丝裙，站起伸手托豆腐切时，窄的腰和一截雪白的腕儿，挑又娴雅，别样的气质。

    “豆腐西施、豆腐西施！”他们有事无事的时候，总这样此起彼落唤，这条街好多年轻人明里暗里都喜她，她也是风光过好一阵的。

    而今她也不过四十来岁，却早早成了孀妇，没名没份，同一群姨守着这宅荒度光、混吃等死。

    “老太太！”不晓是哪房的小姨，脸生，拘谨地见礼。

    她忌讳这个“老”字，而过厅，连忙抬袖遮到额前，不喜这电灯，光线白渗渗地，照斑驳的脸容，打褶的皱纹，圆的腰，哪哪都无法遁形。

    正堂八仙桌两边各搁摆一张太师椅，许彦卿面目冷沉坐左边，也不抬自顾端盏吃茶，连表面的礼数都懒得。

    许母便让李妈扶她坐右边去。

    许锦拦上前，要笑不笑：“太太请坐那边罢！”她随手指侧脸望去，竟让坐许彦卿座第一张椅，对面是大儿许彦昭。

    这是要夺她的权啊！

    “彦卿你......”   好狠！许母嘴抖索地说不话来。

    “太太忍一忍。”李妈环顾四围：“现不是置气时！”

    厅里挤的满满当当。

    各房爷们甚姨皆到了，半夜里匆匆爬起被叫得来，随便穿的衣裳，睡惺松，发打，少了白日里光鲜齐整，倒却更真实落俗。

    仆佣跑前跑后，端茶倒，递的棉巾和醒脑薄荷膏。

    一个拎起装兽炭的织袋往火盆里倒，听得轰隆一声闷响，火苗簇簇旺燃起来。

    许母压满腔怒意，一把甩开李妈的手，绷着面愤愤落坐，丫递来茶她也不接，只看向三儿彦霖正懒懒打个大呵欠，嘴张的开像要吃人。

    要真能吃人就好了，这无用的东西，自个的亲娘都无力保护，活该受欺负，心底浮起一酸楚悲凉来，扭脸看向黑森森的窗外。

    一时人都到齐，皆敛声屏气，面面相觑，甚连轻微咳嗽亦难闻。

    许彦卿把白瓷茶盏往桌面一顿，抬起眸从许母开始慢慢打量，移至大哥彦昭，及他后的冯氏和谢芳，再至彦霖......目光所到之，皆令人心一抖。

    他收回视线，语气淡淡问赵妈：“蕙霞在何？”

    话音才落，蕙霞已从角落现了影，小心翼翼走至厅央，俯见礼。

    她穿莲青粉边锦袄，玉夹纱绸裙，发里镶金簪，比旁的丫穿贵气许多。

    许彦卿朝赵妈看了看，赵妈会意，走上前绕至蕙霞后，蕙霞不解其意正猜疑，忽觉猛然痛袭，似要断折，向前趔趄站不住，“砰”地重重跌跪在地。

    却是被赵妈在窝狠狠踹了一脚：“没规矩的丫，见了二老爷怎就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