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七、护你

    我还等着你开窍那日，又怎么肯先死。

    这话跟个锐利的小凿一样，带着寸劲儿，霎的钉了她那颗乎乎的心里，撬了，钻开了隙，抛了颗，任由它往里扎。

    十六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得难受，直让人想伸了手混抓几把，破血都不要，只要把那糟糟个不停的玩意剥来便好。

    可她手刚一动，还未抬至，便垂了去，顿了一会儿，然后颇为烦恼地抓了一把后脑勺，将她本就因烧火而成了窝的发髻，抓得愈发不能看了。

    十六不明白。

    白糖糕加一瓢，蒸半个时辰，就能糯粘牙。

    养到四个月的鸭，只消刷上麦芽糖，炉烤，用透了的腕的木柴慢慢烧，炉时就能香油亮。

    便是最难的大丝，只要耐着，细细切，便能在散成细如发的千百，好看极了。

    这些她都明白。

    可却偏偏不懂，如今在自己膛里扑通扑通叫嚣着的，究竟是何等心。

    她还兀自在苦苦揪着自己可怜的发，站在一旁的唐元冷看着，往嘴里丢了颗生豆，筷斜斜握在掌，说了句话。

    脑袋都成浆糊就别搅了，便是一辈不开窍，炊饭、喂猪、晒书，总少不了你能的活。

    十六的前十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过得开心，未来还这样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此刻却有些不愿意了。

    她心一横，不客气地绕过李玄慈，在桌前一坐，大大吃起东西来，直把腮帮成了过冬的松鼠，才鼓着油亮亮的嘴冲李玄慈。

    我如今说不明白，可我多吃些，快些大，脑活络，自然就明白了，你且等等我。

    反正，你放心，我是正经士，师父更是厉害，定会护着你，不会叫你被人害了去的，别怕。

    在十六的脑瓜里，这世上没有吃解决不了的事。

    小时候挑不动，更别提将桶倒到比腰还的缸里时，师兄们都是说小十六多吃饭，吃饭有气力，就能挑动了。

    大了些，拳脚剑术打不过别人，岁末定考被其他师门的大个同辈揍得鼻青脸时，师兄们修理完那人，也是一边看她吃，一边安她说，十六不过得慢些，多吃饭，吃得多就会更厉害了。

    连她幼时不懂事，偷偷盼望过月亮娘娘能在生辰时从天上给她掉个娘亲来抱抱她、亲亲她，却怎么也等不到时，师兄们也是连夜山偷偷买了第一笼包，悄悄给她，骗她说，十六多吃些，等吃饱了大了，就能山去见娘了。

    后来，她早知自己没有娘亲，也不再去想着山找娘亲，连所谓的生辰，也只是师父捡到她的日罢了。

    可每每察觉有涩涩的、沉沉的东西，像麻线团一样堵在时，十六还是习惯多吃东西。

    只要多吃东西，什么都会好的，她总这样觉得。

    李玄慈望着说完便不敢看他，转继续吃的十六，心里起了笑意，像被烧化了后跃的金一样，灼又明亮。

    蠢些便蠢些吧。

    毕竟，若是不那么蠢，天又有几个人，敢对着他这样的人，说要护着他、要他别怕这话呢。

    一刻，他也如十六那般，撩了撩袍，落座于旁，右手挟起筷，畅快地吃起来，还专挑十六喜的菜夹。

    那便要多多仰仗十六真人护我周全了。

    他略抬了抬眉，尾如风拂在面上的曲柳，仍带着些天生的料峭寒意，却也透着冰破的暧昧。

    十六只看了一，便觉耳朵有些麻了，不自觉地了耳朵，想搓走那麻意，囔囔：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两人的眉官司，全落尽了唐元底，捎带着还有何冲在背后怪气的挤眉，夸张地着嘴型，师父，你看他俩这副酸样。

    唐元手如电，夹了颗生米扔了过去，恰到好地噎自家弟的嗓里，叫何冲扣着咙半天说不话来，旁边金展笨手笨脚地用豆包大的拳猛捶他背，自己才又转看了小十六。

    多年前山，他因缘际会捡来的小小人，跟块石、草木、小小狗一样在自家院里，如今，却也有了颜，尝了愁绪，多了喜，要去奔赴自己的人生了。

    他抬手饮茶，掩住边一微末的笑意。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