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捌肆章相见

林婵是被低低地笑闹声惊醒，一时懵懂不知来。她看着因光线而暗黑的布帐，空气挥之不散的油腻味儿在鼻息萦绕，并未思前想后，却自生某凄楚。她怕自己忍不住哭来，索起坐起，两个才留的女孩儿掷石玩，滴溜溜地响，还有一个较大的，在剪虾须脚。黑漆板门开了半扇，一抹光映着一角门槛，亮晃晃地摇动。

三个女孩儿听到床板嘎吱嘎吱作响，皆朝她看来，林婵趿鞋也坐到桌前，笑问：现在甚麽时辰了？

一个：差不多申时了。一个又说：娘娘睡得香，午饭也没吃。较大的把剪放，蹬蹬蹬跑去，稍许端了一碟油煎菜饺儿来：过了饭时，吃这个垫腹。林婵没有胃，把饺儿分给她们吃了，自己提壶斟茶。三个女孩儿不认生，显然已习惯有人在这里，但要打听她们的话却也问不，风儿很。

很快到了黄昏时，屠收摊回来，提了一串猪，陆大娘沉默寡言，只有在问大女孩儿虾收拾净没时、才抬了嗓门。

她开始量米饭，烟囱里冒一缕缕灰烟，屠洗过澡换了净衣裳，开始坐在屋檐拉胡琴，嘶啦嘶啦的抑扬顿挫，拉得很起劲儿，显然这是他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大女孩儿去厨房帮着烧火，两个小的则蹲在爹爹脚边，托起腮听得很神。林婵也了房，站在廊听着，一曲罢，微笑：先生拉的这曲《渔耕晚樵》倒与旁人有几分不同，苍凉劲儿抹淡，却凭添些许壮志未酬之憾。屠吃惊地抬看她，林婵也打量他，白日里心力瘁未注意旁的，这时看去，他魁梧英壮，自带一威武气慨。

林婵知晓他是谁了，那屠却很快平静来，淡笑：未曾想夫人谙音律，可否也来拉一曲。

她婉拒，他也并不在意，又拉起《平沙落雁》，一饭菜的香味从厨房渐渐飘来。

很快至亥时，陆大娘带着女孩儿去另间房早早睡，林婵坐立不安，屋檐虽挂着褪红的旧灯笼，微弱的星火仅够廊寸把地界，远看只有黑的寂寥，忽闻几声狗吠，有开门阖门的吱扭响，脚步声也由远及近了，曹寅还是白日穿着，林婵赶背起袱儿，陆大娘了些吃，让带给萧九爷。

那屠也披衣从房里来，和曹寅嘀咕了片刻，送他们至门。

至北镇抚司，曹寅手里拎红笼照路，林婵随其后，偶遇有人问她是谁，曹寅只来探监的也就混过去，很快至监门，一个狱吏等在那里，显然早知会过，他从腰间一圈铜匙择一个，把铁门哐当打开了，低声嘱咐：最多半个时辰，不得耽搁。曹寅拱手谢，率先往幽窄通里走，两边皆是低矮仄的监房，隐隐能看到带枷锁的罪臣或卧或躺，因疼痛无意识在，冷间挟着一团腥臭袭面而来，松油灯发燃烧的噼剥响，或许是夜，不曾有动刑，越往里走，越发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