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京

    车的剧烈颠簸惊破了林婵的梦，她初时还有些懵懂，娘刘妈掀帘朝外看：“差轧到个卖的婆。”刘妈很早就发胖了，喜穿灰绿袍，像四五月江南吃的老蚕豆，豆尾一条黑痕是她日渐稀疏的发髻，而丫鬟小眉尚一团稚气，捂嘴打个呵欠，角挤两泪滴。

    林婵方才恍然，父亲当年在京官，母亲还健在，主替她与萧府的嫡萧旻订婚约，后父亲调任浙江知府，举家迁移，也历了些难，好在她已及笄，遂带着嫁妆赶赴京城去完婚。

    前世里她日夜兼程，为能嫁给朝思暮想的萧旻而天喜地，并不知将面对怎样的晴天霹雳，而现今却大不同，在路上她生过一场大病，昏迷整七日，再醒来，底已满是繁华落尽。

    “终于到京城了。”刘妈吁气笑，林婵也朝窗外望，清晨的薄雾直往人面扑，城上守门吏正梆梆地敲钟，卯时至，“嘎吱”蕴沉闷余音的重响，京门大开。

    人涌动，推推搡搡往里挤，车行不快，直至一缕光映亮城墙上大片的绿苔，挑货商客不愿地朝边让了让，这才得以穿过昏暗的过，了城。

    墙外墙两重天。鼻息瞬间钻货郎担车里的香味儿，这些小买卖的门，晓得城客为赶早顾不得吃饭，此时已饥辘辘，愈发卖力的吆喝：面饺儿、甜酸豆儿、满糖的豆面驴打，还有那香蕈青菜馅素包、黄米的粘糕、舀两大勺雪糖的稠米粥，大你打姑苏来？尝尝这黑芝麻汤团磨的年糕，绉纱馄饨甜豆，小笼的包一一包汤，不正宗不收你的银钱哩！

    刘妈抚抚肚腹，显然被打动了，咂咂嘴：“小要不吃再走？”

    林婵摇：“越是在城门儿，他越欺我们是过路客，无需再回生意，吃要价都一成不说，味也一般。”她又：“我还有些痛脑，先去东城崇文门，那里有条惠河街，皆是生药铺和医馆，可买些药，邻旁一条街有许多早饭铺，廉价。”

    刘妈笑说：“小打小在京城，离了这些年，还是如数家珍！”

    林婵又：“吩咐事揣好父亲的信，把嫁妆先送到萧府，让她们提前有个准备。”

    刘妈应承着去传话，稍后车载着她们穿街走巷，很快来至惠河街，买好药，不过数十步路，就到了邻街。

    果如林婵所述，这里茶楼饭店鳞次栉比，挑担车的货郎站满路边儿，她让刘妈带着小眉去吃早饭，自己病的没胃，仍就在车里待着等她们回来。

    过了片刻，忽听有人在叫卖榆钱糕，她心底一动，京城的榆钱糕与南方作法不同，它是一层粉，一层糖，一层榆荚，用最细腻的鹅油浸，间夹数层，吃在嘴里别有滋味。遂撩开车门帘，弯腰自顾了来，前面是个提篮的乡人，篮上盖着厚棉布，糕最好吃。

    乡人所站的地儿后面是奎元茶楼，两层的铺面，雕梁画栋致鲜妍，里设有七星灶，铜壶正煮海，一名贵茶香溢门而，这就不是寻常人能的地方。

    萧云彰和三位同僚坐在二楼悠然吃茶，昨晚他几个在惠河寺修室里密谈，不觉间窗外天青，竟是整夜未睡，幸而今是沐休日，索先来这里吃茶解乏。

    兵右侍郎丁玠笑问：“听闻你打算娶王大人家的五姑娘？”

    “听途说。”萧云彰看着茶盏里的胖起来，缓缓跃至面，一淡涩的味儿弥开。

    “那五姑娘哪里不好？琴棋书画，针黹绣艺样样皆通，其才貌更是名动京城。”礼左侍郎赵敬宜谑笑：“而且人家还是黄大闺女，哪里不上你！”

    “甭不上。”将军李纶火上浇油：“王大人已去求皇上给你俩赐婚，听闻圣旨不日便到！横竖你都要娶！”

    几人盯着他看好戏，萧云彰喜怒难辨，甚还笑了笑，并不答话。恰伙计用叉竿撑开槅扇，传来叫卖榆钱糕的声儿，他也就随意地朝街面俯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