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囍 - 第一章

    第一章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关于禅因寺，外省人一般只知这么多。本省本地的，那话传的各样的都有。乡人夏夜打扇乘凉，要谈，观音圣诞哪家大供办菩萨，香油钱了几万几千几百，那家老爷的庄当年收成就有几万分的好，孙孙就了几千人的军队里当官，几房姨太又添了多壮士的新丁。城里人冬夜温酒吃，要谈，观音圣诞要提早去禅因寺送请礼给当家和尚，早早打听庙里的菩萨能不能供家里来个法事，日都算好了，绸缎布匹都照菩萨的段裁定了，可不能又叫别家抢先。

    本地本省，不乡城里，都知禅因寺里除了当家的老和尚，还有个活菩萨。

    农历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圣诞，也是这个地方的大日，把这个日当节过的，一十三省只有这个省。

    往年都是从了年开始，大门大的女眷一批一批的轿抬上山去，各显神通去求着供办圣诞日，神通无非乎真金白银。这两年打仗的日多了，除了本地大，也有省系军阀过来。去年正月初一，山的鞭炮刚放罢，浩一行旗大哒哒地就到了，间是两停乡人没见过的黑匣，有过城的青年说那个叫汽车，洋人和军人才会使。

    在山等着，汽车开了上去。

    当兵的腰间着枪，制服的，一行人小跑着跟着车，一行人拦在山。

    去年大人家的轿一没能上得去山，观音菩萨圣诞典礼也第一次用了骑兵团抬菩萨沿城布施。

    骑兵团是三十军的骑兵团，平百姓不懂番号，他们不喊作三十军，只叫振湘军。

    军阀割据，武夫治世，哪个振得住一方百姓，百姓就认谁当土皇帝。振湘军军一直姓司，司家在三湘八泽经历了近几十年的湘系势力分裂更迭一直稳坐土皇帝的地位，不仅因为手里有兵，司家宗族势力扎湘系，各房各脉开枝散叶，从士农工商到行行业业都有司家人当权，祖辈基业稳固厚，代代兴业养戎，一荣俱荣。

    这一代的司军治军有术，治家有方。四个儿都是房所，妾氏从来无，不是生不，是不准生，二房三房只分别得了个丫。

    虽说龙生九各有不同，司军的四个儿倒都是个个的人龙凤，但能继承司军的军业衣钵的只有老四。老大靠地发财，老二留洋归来和洋人勾结，老三在商界政界界玩权术，只有老四从小就随军养着，早早就跟司军学着带兵打仗。

    司家全族从来都是早成家，旁系人丁皆兴旺，司军的夫人连生四个儿在妯娌里也只算一般。司军的四个儿成家是早，奈何四位小司太太都没有老司太太那肚，只有老大家和老四家各得了一个儿，四家的房和姨太太都算上，各补药各异术都用上，再怎么生都是女儿。

    放在别家两个孙也就罢了，这可是家大业大的司家，那怎么得了。

    去年司军带兵驻扎这个小县城，招来一个当地人当侦查，从他嘴里听说了禅因寺的活菩萨。

    灵，但难请。不止这个侦查兵这么说，当地人都这么说，平日里也只见人上山烧香上供，从来不见和尚来化缘。

    司军不是拿架拿款的那军，但要军上山请菩萨——不人言如何活灵活现，刀上过来的武夫再信也有限，奈何司军也实在是迈晚年，求孙心切，总归是世，便什么偏门法都愿意试一试，就当图个吉利。

    于是正月初一便上了山，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过穿堂，又是门木槛，上书四个金大字——“真心常驻”。

    院开阔空旷，香火坛和红烛架一边两个，烛油像红海，坛里香，烧得极旺。

    门重门，庙堂，三方垂柳围着，大殿大而幽暗，里面只供一樽大观音像，观音像周围贡品成堆，乡人是穷的，穷的没吃没穿的，这里面还有他们供上来的东西。

    接待司军的是当家住持，跟着司军来的人个个别枪，所以事定的很快。

    理定了之后就全由寺庙办，供奉的人只在观音圣诞礼上参加法事一并等着菩萨布施，但军阀有军阀办事的习气，司军在观音像前放了一枪，本地人是本地人，他不那规矩，他给金条前要见真佛。

    住持叫来了一个和尚，白净威严，司军以为是，结果不是。

    和尚又带来了一个孩，看不男女，到了先叫住持：爷爷。

    司军以为不是，结果跟着一起来的当地侦察兵当即三跪九叩——原来这就是禅因寺的活菩萨。

    司军将信将疑的抬了几箱金条上去，结果是真没白。

    观音圣诞礼罢，当年五月，不仅振湘军在外节节胜仗，圈地诸多；家里传来三儿的喜报，原本弱多病的老三媳妇顺利生产，团大的一个男孩，母平安。

    司军拟书一封，除了凯旋回省归家的消息之外，还附上了一张照片。是观音圣诞礼时照的，他的骑兵团里拨了十六个人，其余的都在外侧护行，外侧是来受礼的当地百姓，人挤人，只看到黑压压的人。那最央的十六个整装肃立，肩上是一方华严瑰丽的坐轿，四周的布施品和当地人扔上来的鲜堆满落满，没得看不到坐轿上的莲蒲团，只看到上面坐着的人。

    是一个孩扮成的观音，发束绸带，耳挂金玉，帘低垂，脸小形，因为过于鲜灵艳丽，黑白的照片似乎也能窥见红白齿。

    除了讲述照片上的此番求佛奇遇，司军还寄语夫人一句：

    明年观音圣诞，你我定要携全家来此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