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 - 第56章

    梁汀盘坐在线香前，托腮歪，听见动静，转脸向大门方向看来，久病未愈，脸白得像纸，神依然很倨傲，只给人一个扬的。就算是在他吃过苦的此刻，谢致虚也毫不怀疑，无论是二师兄还是真正毒那人都没能消灭梁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焰。

    陈立在他前，一手执笛一手剑，原来他也是会武的。

    见到来人，陈姿态警惕，显然记得与他们打过一次不太愉快的照面。梁汀则伸手，直直指着奉知常，夸张地大叫：“椅！”

    梁汀一开，谢致虚就懂了，什么叫咙损坏。他原本的声音也异于常人，却是清越细腻如小娘，一副天生的戏腔。然而这一声“椅”，却如同里夹着沙，嘶哑磨人耳鼓。

    陈盯着三人，笛腰间，反手安抚似地摸摸梁汀脑袋：“没事。”

    梁汀两手一摊，哑着嗓无所谓：“你说没事就没事啰。我看也是那个唐海峰更可疑，反正现在满街都在抓人，就算凶手真不自投罗网，我数三声街上就能来人将他拿。”

    这话看似对陈，实则是说给可疑的椅残疾奉知常。谢致虚笑一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我们就是外地人凑个闹，听说枣冢巷是苏州城有名的鬼巷，一时好奇，上就走上就走。”

    梁汀盯着谢致虚，目光移落在他别着匕首与剑的腰上，恍然：“我记得你！是你提供的解药救了我。”

    “……”

    陈也不禁多看了谢致虚几。

    “那天张妙手一提我就记起来了，穿得宽袍广袖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却学江湖游侠腰佩剑，不三不四不不类。我就说肯定是你，之前还混府里想当我护卫，你到底什么来？”

    啊……谢致虚被话噎住，艰难回想起先生的教导——凡不回答彼之问题，可拿己之问题反制其。

    先生于此上一向颇有研究建树，多亏他们师兄弟五人多年的磨练，凡收养一个弟，先生都要经历一遍“我的为什么与别人不同？”“父母为什么不要残疾的小孩？”“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习武？”“先生为什么不能治好我的残疾？”。诸如此类日复一日的提问，概可用一句话回复——“昨日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吗？”

    “江湖游侠，见义勇为，”谢致虚真诚，“梁公不好生养病，怎么来此祭拜……祭拜……呃。”

    梁汀嘎嘎笑了一声：“你没听过孔卸任的戏？”他左手虚握敲右手掌心，像攥了一把柚木骨架的扇，起范：“兀那好友果陈，惨遭横祸为哪分，月黑风杀人夜，直教丑闻地底沉。”唱得实在难听极了，一想到一代说唱名人恐怕要毁在这场病，谢致虚简直不忍耳闻。

    梁汀自己却丝毫不觉，闭着睛敲着“扇”，打了会儿节奏，还沉醉。“第一百零九场新戏，先给你们听了。”

    他似乎一向不觉得自己有哪不好见人，别人越是捂他，他越要往外蹦。

    梁汀抬起一只手，被陈握住拉起来。陈弯腰，替他拍尽衣襟上沾的飞灰，挡开谢致虚三人，护着梁汀走院门。

    快要离开时，柳柳突然开叫了陈名字。

    陈停脚步，回见是个小姑娘，有些意外：“怎么？”

    柳柳没说话，只定定盯着他。奉知常的椅背对门，但谢致虚知，他此时一定正借着柳柳的睛观察陈。

    沉默片刻后，柳柳说话了，字里行间都藏着奉知常的影——“杭州陈氏一族的大公，原来到了苏州给梁家少爷跟班。”

    已走门的梁汀也回过，然而陈遮住了他的视线，对院里三人投以不无轻蔑地一瞥，揽着梁汀肩背离开了枣冢。

    那最后的神也有些费解，大概陈没搞明白，怎么萍相逢的人要他家闲事。

    问得好。谢致虚心，我也十分疑惑来着，怎么人家来烧香，二师兄非要凑这闹呢。

    线香还未燃尽，余烟袅袅斜没草丛间。纸灰倏然而散。

    柳柳若有所思：“五哥说的怀璧其罪，就是陈记果铺得了梁公青睐，知了梁家秘闻，被灭？那这场灾祸岂非是梁汀造成的么，因为自己的缘故使无辜好友罹难，梁汀心难没有愧疚……”

    柳柳也逐渐消声。

    怎么会没有愧疚。梁汀的愧疚早已化作枣树前石板上雨洗不褪的灼痕、杂草丛风不散的灰烬。

    活着的人永远比归去者更生受痛苦折磨。

    走过枣冢巷，今日的游算是有了结尾。谢致虚正要提议回客栈吃饭，突然听见柳柳音调平淡地开：“什么样的人该死，你只知其一其二，不知其三。”

    谢致虚一愣，意识到是奉知常在说话。

    奉知常目光落在枣树上，眉心纠结，许是被线香呛了，手指无意识抚摸咙，咳了一。

    “第三人，他不与人结仇，也没有怀璧之罪，却常使旁的无辜之人因他而遇难。这人生就令人生厌，使人不得从球上剜去他的影。即使再愚钝之人，逢上这样的命运，也早该明白世上没有他的位置。别人舍不得为他双手沾血，他自己也应没有脸面活去，因纵然他活在世上，也如同生即死。”

    “存在即是他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