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调 - 第308章

    后来小葵屋给我换衣服，刚才的对话他全听见了，悄悄笑：“赵大人说话这么大声，逮着一件小事，到陛上来。”

    我无奈摊开手：“他是言官，不让他说话，就是不让猴上树。你去琼华时不要提，这几天皇后的心不好。”

    果然老夫人没能支撑多久，大约四月旬，有一晚她突然没了气息。小冰从不相信她的姑会溘然逝，前一天晚上还在研究药方。我叫报信的人回去，自己坐到她旁，缓慢透这个消息。她不愿相信，激动地想亲自去看。我不让她跑，好不容易才住她。不知何时起，她的悲痛能轻易使我悲痛。她与这位老太太的相并不多，但她连接着她少女时的好记忆。那些温馨的岁月，宛如午后的光晒落金灿灿的麦穗田，她的亲人都藏在里面，风起回忆，就能闻到麦香。如今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她倚着我，抓住我的手，把心里的钝痛传给我。

    其实这段时间我本该兴奋且期待的，因为白条的产期临近。但绵夫人的离世笼罩着京都。怀东无法赶回来，丧仪由士荣夫妇打理。他知皇后的心意，挥霍人财大肆办。有时夜里静悄悄，我恍惚能听见小沙弥的诵经，或者男人女人在哭泣。镇国公府的那条街让人挤满了，远亲近邻都赶来吊唁，另有过路的陌生人，皆驻足瞧一会，那些留着白胡须的老人，往往满泪。原本只是小冰的悲痛，如今却弥漫至整座城，那些不经意的叹息，都

    能使我动容。

    七过后，我坐在风楼与尤七饮酒。他是他们那一辈的兄。他和绵夫人自幼给南氏收养，他有医家天分，而老夫人喜舞刀剑。到十六岁，她看上黑弩营的一名手大汉，就是后来的镇国公。这桩婚事得冒八很生气。嫁那天，是尤七送她上轿的。

    我说：“其实老夫人的这辈算值得了，这么多人惦记她。可惜我没见到镇国公的样，当年他是怎么死的？一直没人细说过。”

    尤七抬眉，尔后说：“他奉旨远征西州，想拿鼓城，没想到事与愿违。蹄陷泥沙，迷了路。后来被禺国人的骑兵围住，全军覆没。”

    我想了想：“途跋涉，去征讨异族，原不是明智之举。”

    尤七笑：“当年大家不是这么看的。老主刚即位，安西都护府叛，鼓城是通关要，国公爷不得不去。”

    从前问前桥阁，他们也是这样回答的。我依然无法理解这场征讨的初衷。如果是我，我不会让自己的将去冒险。

    尤七看我的心念，遂笑：“我知，陛对于自己的东西很惜。”

    喝过几杯酒后，心底的话冒来，不知小冰的调理得如何。今年冬季，我命人去雍州悬崖采摘不少雪莲，制成药膳，足够她吃很久了。她何时才能同普通女一样，为我生儿育女。听闻我把雍州的雪莲光了，尤七那撮的胡须抖动起来。

    “陛可知那为何在雍州？”他笑，“南氏原属前朝遗脉，我想小冰没有隐瞒你。金雀王朝看重血统纯粹，王室之近亲结缔。延绵两千多年，如条狭窄的小溪，不与它汇，很净也很虚弱。”

    他摸着一盏酒杯杯的缺陷：“到某个时期，帝后发觉生育艰难，嗣稀薄且带病。这时有人从西域引一株奇，呼之生命之，五叠辉，日月华。我也不知有没有用。反正金雀朝一去不复返，但国保留来。开辟雍州时，有人将洒到山上。这些年看着，这只生雪白，没见什么药，只像好看罢了。”

    我也明知一株起不了作用，只是不愿小冰重复她祖先的命运，虚弱且病态。

    尤七见我沉闷，将杯的缺陷转过：“陛，铁麒麟与金雀百年，您的上也有相同的血。”

    给过的酒呛到。这时王琮从楼跑上来，伏到我的耳边。九鹿那里递信，白条姑娘要生了。

    “不是要等到月么？”我问尤七。后者连忙起，我一起过去。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心里直犯嘀咕。往九鹿的大路挤着人，两侧满黑金条麒麟旗，旗设香烛供品，这是在送别绵夫人。我的心得很快，不知是担心孩，还是担心白条。我在担心小冰，还是担心自己，或者担忧未来。车陷人群，很久才驶到匝，到达九鹿时，发觉自己满是汗，两个接生婆迎面来，尤七上前问究竟，我径直去看白条。

    白条同我一样，满是汗。腹那只耸起的圆球，仿佛什么千斤重担，压得她透不过气。她看我一，没认来，再看一，然后说，这么久，你怎么不来见我。我的手搭在榻边，她一把抓住了。

    父皇的嘉宁皇后就没生过孩，父皇的孩都是普通女生的，包括我自己。这样还早夭两个。英王是正统嫡，他没活过二十岁。虚弱且病态，这几个字如鬼魅，盘踞我的心。

    “白条，”我握住她的手，“勇敢，就像你打我时那么勇敢。”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痛苦的息间隙，她挪着要告诉我什么。有人劝我去等，可她依然拽住我，指甲划过血，手背上留三血印。她可真有力气，不知她如何度过这几个月的，因为我没来看过她。她什么都没有，但她不缺勇气。我觉得自己难堪又难过，她的血似乎在指责我。心纷，为这个孩，不知要付什么代价。突然某刻，孩来了。我呆呆瞪住前方，这不是孩的哭声么。舒气，耳畔清明，终于能听清她反复的哀告，这个孩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