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萤曈曈(古言) - 有萤曈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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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微哭唧唧撒泼打闹了一夜,要与漆萤分扬镳。

    五更天,秋未晞,漆萤原路折回去寻命锁;近卯时,残星隐去,有瓜农果农挑着扁担城叫卖,街上旅人渐渐多起来。

    一个时辰来,找命锁未果,乌圆也饿了,嘤嘤叫唤。

    两人一晌无言。

    漆萤走到永宁坊外,靠着巷的围墙坐,枕微也坐在她侧,须臾后日光探过来,将一人一猫镀上金缟,浮光于小猫乌绒之间,碎碎如玉砂。

    枕微忽觉得安的秋甚是婉约。

    桂浮香,朝昙华。

    她二人自灵州南安,一路颠沛,守望相助,何忍苛责。

    枕微也不再执着于找安定公府作靠山,看着小猫:“先给乌圆找些吃,命锁丢了,便丢了吧,至于报仇的事,我们日后从计议。”

    “嗯。”

    一墙之隔的永宁坊,策苦寻一夜的绯衣郎君回了安定公府,门有阍侍牵了走,又向府递话。

    郎君的近侍仆僮闻讯赶来,大呼:“郎君昨夜去了哪里?睛怎红得这样厉害!”

    郎君未语,失了魂似的往里走,忽又哕了半血,直直栽去。

    一抹绛红染了芙蓉面。

    如胭脂。

    郎君日日劳形于案牍,前不久又携大理寺司直去成都提嫌犯来安审讯,数度奔波,又苦蜀之秋多霪雨,一朝风寒,病来如山倒。

    复香苑的仆从们作一团。

    郎君连血都哕了,若就此命不久,谁都担不起这份责任。

    然,安定郡公常年服用五石散,信“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云云,恍惚忘我,不问俗事,仙不仙鬼不鬼,仆僮没法,只得去禀告后宅的太夫人。

    等了半宿,久闭的院门终于开了,一腥冷的药气弥散来,仿佛壤生有腐,几盏风灯明明灭灭,幽游若鬼影。

    和太夫人一样上了年纪的女婢来,混沌的鱼目虚睨着,漠不关心:“郎君大约是让邪祟撞丢了魂,去请个些法事就好了。”

    仆僮没傻,自然知郎君病成这样,该请的是医官,而非

    但谁敢忤逆主的话,于是又向阍侍递话,随便去哪个观请位来,走个过场,也好差。

    夜,雨打芭蕉,仆僮骤然惊醒,从脚踏上起,去剪迷离扑朔的烛芯。

    定一瞧,郎君不知何时醒了,满目皆是泪痕,枕衾洇寸寸。

    “郎君,您!”

    他惊惶唤,又倏忽低声去,怕扰了郎君安宁,“您如何了……”

    “尤青,去、去找蓁蓁,我见到她了……”

    尤青此刻也疑心郎君是否真的撞了祟,小心:“郎君,您看错了么?”

    蓁蓁女郎很多年前就走丢了。

    “我没看错,我没看错……”他咳起来。

    尤青不忍多言,轻声劝:“郎君,早些休息吧,医官说您近来忧思多虑,才会扑了场冷雨便寒邪倾,那些陈年旧事早过去了,莫要再想着了。”

    郎君不肯,扯着床幔要起,尤青忙:“我去!郎君,我这便去找。”

    郎君断断续续:“约盈五尺,风帽,着青衫,我见她那日,怀抱着只黑的猫……”

    “好,好!”

    尤青门,立时吩咐仆侍焚一炉安息香放在郎君卧房,又去煎了一副安神药,以备不虞。

    至于那抱着黑猫的青衣女,尤青也吩咐了人去里坊间寻找。

    郎君在梦境浮浮沉沉,一眠三日不醒。

    复香苑外一切照旧,乌甍碧瓦,日夜颠倒,犹若坟冢,有人醒时若梦,有人寐时如朽骨。

    -

    二十里外的城郊,漆萤正在窑场搬运石灰。

    为避尘沙,匠人们都以厚纱覆面,谁也认不漆萤是个女,只知这小郎虽瘦弱不堪,却浑使不完的蛮劲。

    一箩筐石灰一石有余,小郎搬着步履飞快,一趟来不咳不汗。

    朝暮各一顿粟饭,小郎也不吃,如田间老一般不舍昼夜。

    满三日,漆萤拿了一百钱。

    一家三只有乌圆需要销,一日所拢共半盏羊,一文钱,手还算富余,足够乌圆吃到断,再大些,便可去河捕鱼,将鱼舂碎喂给小猫。

    明日一早,再去坊间买些棉,给乌圆搭个猫窝,冬日御寒用。

    但漆萤仍觉得不够,若能在坊间买一间房,才算真的给乌圆一个完整的家,免她颠沛离之苦。

    瓦房茅屋不行,采光差、易漏雨,更何况乌圆再大些的时候,要扑蝉捉鼠,如此一来,最次也得是一小院,在位置稍偏些的敦化坊、立政坊,一些的巷,房价也还算低廉。

    漆萤去坊间摸索半日,回来合计。

    她需要一万钱,在窑场搬一万石石灰。

    枕微:“你这架势,是要在安城里安家落吗?”

    “嗯。”

    她淡然:“当活人,比鬼好得多。”

    不用在安的大街上游,担心哪个街巷尾会忽然爬来一枯骨,不会有谁的珠突然掉来,不会看到饿殍溺鬼、缢尸夭童,鬼影幢幢,生死百态。

    从而想到自己。

    也是已经死了的、无坟茔的野鬼。

    “那你怎么赚够一万钱呢?”

    枕微好奇,搬一万石石灰,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要天师。”

    漆萤一直是个想一是一的鬼。

    譬如养猫、打工、买房。

    说不定又是白天去看房的时候,在哪里遇上了自称“天师”的神

    果不其然,枕微猜得对了,听漆萤说,敦化坊有个九品校书郎,自言每夜时都能听见挥舞刀戟之声,金戈错,铮铮而鸣,如在耳畔,因此夜不安寐,唯恐梦无知时人落地。

    “那你怎知一定是鬼魂作怪?万一他这儿……”

    枕微脑袋,“有什么病症呢?”

    “我看见了。”漆萤

    “什么?”

    “有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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