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126节

了借天光，喜在堂屋屋檐架桌，两张桌平时靠墙，月桌，吃饭时便拼在一起，是一张小圆桌。

    现在这圆桌上放了六个碗，显得很拥挤，宋婆儿捧了一个竹篓，里装着烘好的饼，是回锅烙过的，放了一油，边缘焦香，篓里还有六小咸鱼，又有六碗糜粥，这早餐实在是再丰盛不过了，他还开地窖取了一颗白菜，切碎拌了麻油了醋，“吃吧！吃饱了好说话！”

    东西都上了桌，再要客气，那就是见外了，狗剩和小妹仔细洗了手，拿着饼，捧着粥碗，一边绕着碗边溜粥，一边啃饼就酸菜咸鱼，豆腐因为摆来得不多，便没有去吃它，辣椒酱更是只敢看看。到底城里人富庶，咸鱼饼拿来早餐，对狗栓一家人来说，能吃上咸鱼饼那是很好的日了，这些东西只拿睛看看也觉得饱足。

    狗栓年纪大，手也大，伸手端着粥，虎还能借碗边搭块饼，蹲在地上，另一手拿着筷拨粥，这粥很稠，没有筷是不容易吃去的。宋婆儿和他一起蹲着，两人都很有本地男丁的特，话不多，只埋吃，桌面上坐狗剩、小妹，宋牙婆还有她的女儿——她女儿比小妹还小，五六岁，但也是家务一把好手了，刚才在厨房烧火来着，脸上还熏了黑灰。

    糜粥吃在嘴里，稠稠的、的、的，有一粮自然的清香味，咽去以后似乎又有一虚无缥缈的甜味，这样的东西，恰好有了咸鱼来搭，便觉得不单调了，再间或咬一腾腾焦香脆响的煎饼，本是不安的心似乎也在被慢慢安抚来。狗栓昨日起的张逐渐消解开了，他突然想得很开：有什么大不了？都已经到县城了，乡里的人本不敢来，他们都没痘，这时节哪敢往城里来？

    好奇怪，一旦离开了李家村，原本天大的难题，仿佛便立刻变得很小，小得本不值一提，不值得多忧虑一儿，二堂叔、李老爷，这些原本在狗栓的想法里非常值得敬重，犹如天一样大的人，现在回想去却觉得各有各的愚笨，狗栓甚至都不知自己在惧怕什么——

    这事奇怪就奇怪在这，他的担忧是没有错的，李家村不能留，留在那是一定会被行过继的，但在当地几乎无法扭转的东西，在县城里却好像本就不是问题。就算宋牙婆不肯送走小妹，又如何呢？他们过痘，有一把力气，也认识痘大人，甚至还有几个衙役也是熟悉的，都搭过话，大不了去请他们帮忙，在海州寻个营生，慢慢再看机会。

    怎么说呢……他没读过书，也说不俊俏的话来，狗栓只觉得，走李家村，天地也大了，心也大了。他现在心境竟很安详了，甚至好意思再添一碗糜粥，不再是如从前去别家客时一样，一吃的不敢多要，生怕被别人看得轻了。

    “是这么回事，你们阖家也要去。”

    宋牙婆大概是早猜到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带的破烂家什也实在是多，俗话说烂船也有三斤钉，锅碗瓢盆都是舍不得丢弃的，甚至连地窖里的白菜把好的几颗都担来了，还有几件烂棉袄，都是辈留来的，其余的衣服倒没有多的，百姓人家，不可能有太多的衣服给你去换洗。这不像是送小妹走的阵势，像是要阖家投奔。

    “是好事！”她是赞成的，“你这小伙，我瞧着你们一家面相都机灵有福，早该想通了的，要我说，若船足够，咱们都该去了是好，我告诉你，买活军那地儿，比太山还好，去一次云县，比太山的香会还要开界呢！又是积福的事——你很该和你哥一起先个会，到了云县那里有得你的便宜！”

    她是非常虔信白莲教的，而且因为这份虔信，觉自己把女孩往买活军那里卖是善事，宋牙婆和他们同路乡的时候，不知多少次给衙役们讲自己的理：以前把孩儿们卖给别家养女，卖给那些草窝，难不知女孩儿在里吃苦吗？但除了这些地方，女孩儿没得去就要饿死了，没奈何只能吃些苦。可如今便不同了，如今把女孩儿卖去了买活军那里，钱也不少拿，女孩儿过去了兴兴地，还给她写信回来，叫她‘宋妈妈’，这不是世上最积德的事？

    因此她积极地搜罗女童，绝不是为了自己赚钱，而是为了积功，为了修持善果。而衙役们倘若能从通担保一二，叫那些刁钻的村民，把自家的女儿低价舍给她，而不是去给别家童养媳，养女，或者卖到菜人市去，那也是莫大的功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些事，在世老母元君菩萨六都会在冥冥记在心里，将来自然有他们的好结果。

    这些三姑六婆，嘴都厉害，衙役们被她说得乎乎，再加上痘大人在一旁推波助澜，讲着买活军多么菩萨仁心的事，居然真的也带挈着帮她一把，连狗栓都不知挑过几次女孩儿们了——两个箩筐，一边坐了两三个小女娃，就这样帮她挑上山去。甚至还有些衙役私也跟着了白莲教，在去年听说被捣毁了的香坛，又重新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