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107节

    “是新运来的辣椒酱，摆在买活军的杂货铺里卖的，那东西卖得很贵呢，一小瓶就要一百五十文，却不过是半斤，那一坛至少五斤，真是罪过可惜了，一两多银就这样没了！”

    老林絮絮地说着，正要惯例汲两桶来，又突地一拍脑袋，“对不住，老忘了！”

    一桶五文钱，不说贵不说便宜，大概两三个人一天的饮是有了，其余洗衣、刷碗，倒是没这么讲究，都用的河，不过这朱紫坊的人家，平时哪个不是五六桶的买？大人家屋自己有井，且不说了，便是等人家，一家主至少也都七八个，用又费，断不会在这上省。

    只是这一阵，三坊七巷变化很大，其的人家就没有不分家的，分家了之后，有些分来的人家从前不买的，现在也买了，而有些人家从前一天买个五六桶的，如今一天只买一桶，其变化很多，连老林都有些记不清了。

    帮着客人把担小院里，倒小缸，老林又招呼了一声，便推着车继续前行，他的是从自家后院的小井里打来的，一日产量有限，从前是供不应求，如今境况不同，不免要多叫卖几条街巷，连原本不怎么去的巷都走了过去，那一带本来就几人家，家家有井，还不止一，本不吃外卖的，只买活军城之后，分了几十来，倒多了些生意——不外乎是分家时伤了和气，便连都不上亲戚家打了，愿自己买来吃。

    这一段路不不短，但比平时累，因为坊巷堆了很多红砖——分家便要砌墙，这是难免的，城外刚好新建了砖厂，第一批便卖给他们了。老林推车去的时候还遇到更士来钉门牌，不免驻足看了看闹，这些穿薄棉袄的更士们，多数都把领解开几个扣——虽然是冬，但榕城这几天又，其实薄棉袄有些穿不住，只是买活军的冬制服就是有薄棉的，又不得不穿，还要把领的扣都系好，这是更士们无奈的地方。

    军容倒是满整肃的！看量也都是当打的汉。

    林老爹等他们发觉自己，往外让了一让，便很沉着地了，推着车吱吱呀呀地从青石板上碾了过去，走到南后街上，不自禁又闻了闻空气的油香味：可惜了，若是从前，一两银算什么？三坊七巷这里多得是人家一坛一坛的买，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买活军城，榕城大变，连朱紫坊里的叶家女孩儿都剪了发，哭哭啼啼地去上课放脚，三坊七巷里拉去杀的都有两三百个，分家的，卖田的，卖古董的，建墙的，坊巷里闹天天有，可还有人敢这份闲钱去买新鲜的酱吃？

    说曹、曹到，前迎面走来的便是叶家、林家的女孩儿，这是她们要去南门兜的学校里上课了——买活军倒也还算客气，不曾占了几家的园林，而是自己在南门兜外找了片空地建学校，现在南城里不论男女都在学校里上课。这些从前金尊玉贵，一辈不家门的小娘们，现在也日日抛脸，剪了短发，自己背着布的大书包，从家里走到学校里去上课。

    能去上课，已经是尽量地争取过了，还有些愚笨的女孩儿，虽然家学渊源，但自小不识字，扫盲班也上得吃力，毕业后便不能去老师，被分去什么的都有，几个月前为了这件事，几家都颇闹了一场，还有人闹着要上吊的，着家人一月三百文，把她们‘赎’来，不必去那些端盘洗碗、扫大街洗衣的等活儿，得以继续专心上课，预备着次考教师的机会，或者哪怕被聘去账房，也比这些贱业要。

    即便如此，一个月三百文，也不是如今三坊七巷每人家都能拿的来的。买活军没有动林老爹这样百姓的财产，一般的小商他们也不滋扰——和一般的盗匪反贼不同，他们抢劫都抢得细，手里是有名单的，挨家挨叫来，开青楼开赌坊放印钱的，东家杀无赦，财产充公，反而是鸨母、打手、公，视况而定，若是手的姑娘肯为他们说几句好话，说起平日里倒也还有些仁义，不是那等全丧了良心的，遇到了好人家，也肯将姑娘送走，怀了孩，也能让她们生来，不是找了几个公来踹肚汤药——那便送去苦役，能留得一条命在。

    赌坊也是如此，账的，端茶倒的，或是无罪开释，或是苦役去，只有那惯是良为娼，手里沾了人命的打手和白羽扇，那才是杀了事。老林也被叫去参加过公审大会，听过那些哭丧着脸衣衫褴褛的老爷们，拿着大喇叭，把自己是怎么指使‘蝴蝶’到外，勾了殷实人家的公局，一让他们染上赌瘾，借上印钱，最后倾家产乃至家破人亡，还要把女眷卖青楼，去榨取最后一滴油——

    这样的人家，连亲族都没有幸免，阖家被抄，当家人在台上便人落地，余人家全都送去矿山苦役为，而当时老林也觉得非常解气，站在台振臂呼，‘杀得好’！——的确是杀得好！老林的祖父便是被人勾引染了赌瘾，一亩地一亩地的输，偌大的家产败落来，孙只能卖为生，和昔日的亲眷早已不是一门第。

    买活军城以来，所有的一些举措，不是对老林有利，让老林解气，便是和他毫无关系，他对于买活军私底也是有些好的，只是瞧着坊巷众人家的场，也有些唏嘘，三坊七巷，被搜去杀的多是架势人家，如林家、叶家、严家等，也有一些旁支涉事，虽然查明和本家无关，但也是付了大笔的罚金，几乎将存银和屋舍都变卖一空了，至于城外的田地——还用说么？能搜地契的，早忙不迭给买活军，被他们用极低的价格赎买走了，说是赎买，其实和明抢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偏是如此，还不敢有丝毫保留，因为不找地契，连赎买的钱都拿不到，直接便当是无主田地没收了。买活军城后拿了榕城府的簿册，倘若不是册的田，还要去查问呢，忙忙碌碌了几个月来，各家分到的家底，老林听到的风声来说，差的不过是几千块，好的也没有超过十万的——固然林家、叶家田地多，但他们房也多啊！各房分到的，不就是这么一了？

    自然了，要说他们各家没有藏银，连老林都不信，严家因为藏银分不均，还闹起来了，结果被买活军把藏银都夺走了‘赎罪’，林家、叶家心齐，各自悄悄地分了，只现在自然不敢显，这些女孩走在路上，一个个也动着鼻，渴望地看着买活军开的南北杂货铺——他们也叫超级市场的，那里正传诱人的辣椒酱味，不过，即便是平时，那里的味也时常是很诱人的，若是有来果糖的时候，那甜丝丝的味，连老林都忍不住闻一闻呢。

    若是从前，这几家小娘手里的脂粉银，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包了半边铺的货，此时她们穿着藏青的棉罩衣，不复绫罗绸缎，虽好奇不已，却只是没人肯走去看，而是一群群地往坊巷里走去，便让老林忍不住叹了气：这气，半为这些落魄女娘而叹，半为那杂货铺而叹，这辣椒酱实在得不是时候，若不是官府的本钱，怕不是就要亏了？

    正这样想着，便见到一个额前生了瘤的壮女娘，也是从学校方向过来，了鼻，面喜，笑，“是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