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 第76节

    ——虽然有了天疫苗，但此时的疾病又何止天呢？只是天和鼠疫，传染又，一旦发病又特别容易死人，因此特别能引起大家的警惕罢了。在这时候，孩没过十岁，都不能说是养住了，什么百日咳、白、结、痄腮，这都是好在孩童传播，而且容易死人的行病。就张宗记事之后，他们张家自己的弟妹，十个里大概也就养活了五六个，有时候本不是自己养得是否心，只在于所居住的城镇有没有行这些疾病，若是有，那就很难防住，总是有患病的几率，而一旦患病，能不能熬得过来就完全听天由命了。

    从前没有办法，但现在，百姓们有了新的指望，在痘被证明了有效——接了痘以后，到现在足足过了一年，买活军治的确没有听说行天，这就可以说是疫苗是很有效的，张宗就时常听到边有人在说，希望买活军还能研制别的疫苗，如果报纸真的开放投稿的话，他觉得肯定也有不少文章会提到这件事的。

    既然如此，买活军将孩童带走的行为，倒是得到了大分百姓的支持，因为他们大多都要上工，孩在家无人照，便是发了也很难及时发现，就是从传染来考虑，孩们要去托儿所，本来就是成群待在一起，在医院倒也是成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么几年来，倒是也习惯了这规矩，云县聚居了这么多天南海北的人，但却没有发生过太大规模的疫病，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郝贤这一批孩童，大概还有两三个发病，但好在这年孩们都听话，让棉纱罩就棉纱罩，让他们自己在各自的小屋里呆着，老师在门外给他们上课，也都能听得去，数十个孩里只传染了数个，这算是很好的结果了，余这些没有传染的孩童，今日便可以让各自家里人来接走，郝太太今日还要帮街坊邻居接他们家的孩，一共要带走七八个小孩，因此他们到了医院先不忙办这事，而是先挂号去缠足科。

    云县的医院，张宗是闻名已久了，他倒没有来过——大□□康健的外来，到医院来都是为了疫苗，但张宗早在老家就了价疫苗，再说也没有主动往医院跑的，因此这还是第一次过来。

    这医院和云县官府修筑的建筑一样，是条形的二层小楼，走廊两边都了诊室，大堂央是叫号的台，两侧则是药房，此时人声鼎沸，张宗一走来就怔了怔，“居然这么多人！”

    郝太太，“在外是没有办法，看大夫贵，还一定要抓药，且未必有效，大多数人是看不起的，有病有痛也就自己忍着了。买活军这里，再怎么说，还能养得活自己，又有一余钱，再加上医院的确不贵，那么，来看病的百姓自然也就很多了。”

    张宗闻言，又是怔了好一会儿——他在来云县以前，几乎从不接那些看不起病的人群，而每次病痛也都有名医上门看诊抓药，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外’大多数人都是看不起病的，而这些人的数目，从云县医院的人群来推断，又是如此之多——几乎多到超了张宗的想象，和天河舟一样，是他此前从未接过的。

    “在外，真的连一次医生都不看吗？完全只能自己忍着？”

    其实就是看了医生或许也没有用，依旧只能自己忍耐痛苦，但一次医生也不看，那还是很不一样的，张宗不知该如何描述——至少去看了，还是过努力，还是有希望——

    郝太太闻言便笑了，她说，“唉，张少爷，要不怎么说苦命人呢？苦命人便是这般捱着呀，忍着呀，痛着呀，从落草到土，有哪一天是完全逞心如意，安详不苦的呢？都忍惯了，不忍又能怎么样呢？”

    这回答对于张宗来说，似乎是太残酷了一些，但他又想不另外的解释——他看着坐在骨伤科前的一个窝脖儿，卖苦力的，北方人叫他们‘骆驼’，这窝脖儿大概是别过来的，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很苍老，歪着坐在那里，不断地着自己的肩膀，那里是额外隆起的，无疑是多年来劳作留的痕迹。张宗忽然意识到，这个窝脖儿，他落草的时候也不是天生就歪着的——他一定也是吃了难以想象的苦楚，才成了现在的样，留了这样的态。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难过了起来，甚至比这个只是有些不舒服的窝脖儿还要更痛楚，张宗想——不应该是这样的，老天爷为何对百姓们这么狠呢——

    他心里油然愧疚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实际上在老家绍兴，在武林府，张宗不知多少次和这些苦哈哈肩而过，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将他们的苦楚看在里，那时候他满心都是自己的文章、雅趣，他那些三四十两一盆的名贵兰，二三百两一把的古琴——这一个多月的云县生活，似乎消解了他的什么障碍，此刻当他真正地看到了这些人间的苦痛时，他反而又不能承受了，很希望快祛除掉这些陌生的，却又难免总是时不时地琢磨。

    “这——也可以治吗？”

    放足科就在骨伤科附近，前也坐了些在等待的女娘，张宗跟着郝太太一起慢慢地走到放足科门，在凳上坐，神还在那窝脖儿上连，他不禁就低声问郝太太，“这个——脖——”

    “啊，可以的。”

    搭话的却是那窝脖儿，他的官话说得已很利了，但还带了一江右的音，“这都是以前拉纤留来的老伤了——”

    原来张宗居然连他的职业都猜错了，这不是个窝脖儿，而是江右过来的老纤夫了，他黑红的脸膛上洋溢着笑意，“以前每逢雨天，这一块脖骨里就往外风似的，呼呼的疼，疼得睡不着觉呢！只能靠喝酒！来了这里以后，也是想着，好歹有俩闲钱了，试试看呗，便来挂了号，没想到这药钱还真不贵，吃了两个月，好得多了，现在大夫又教着了一导引，如今已好得多了！”

    看得来，他因为病痛的缓解而相当的幸福，声音是十分洪亮的，周围的病号们也都纷纷地应和了起来，“……不怎么样，倒是不钱呢，能治就治，不能治也说明白了，便只能靠自己好，开药也没有什么用。”

    “那导引很效验！”

    “这儿可是个好地方啊！”一个北方汉也扯着嗓门说，“这里有药神！来了这，我膝盖也不疼了，也有劲了，连雀蒙都好了——”

    张宗惊讶地望着这群迫不及待地证明着自己得了药神垂青的病人们，他的心一又没有那么沉郁了，而是不由自主地了灿烂的笑容。但就在此时，医生叫了郝太太的号，他便只能扶着郝太太走诊室去，无法再一步攀谈了。

    放足科的诊室，和其余地方一样，都是玻璃窗，两个看诊桌分别摆在两边，桌后还有白布帘遮着的病床，坐在桌后的医生都穿着白布衣服，这两个医生都是女娘，而且年纪不大，桌上摆着她们的名签，张宗看了一，给郝太太看诊的医生叫董莲妹，她看起来决计不会超过二十岁，虽然绷着脸极力老练的样，但总是还有一掩饰不住的青涩蓬之气。

    “郝君书，四十六岁……坐吧。”她看了张宗，似乎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