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月亮是咸的 - 第85章

    二零一三年31

    这暧昧的暗夜，确实适合表白。

    他和他的表白很不相同。李崟的表白，烈、激昂、澎湃，像瞬间沸腾的，突然爆发的火山，响彻天地的惊雷。他让她不自觉想起丘吉尔，一个天生的演说家。他的表白有烈的染力，顷刻之间，就能将她的心化。

    阿清不一样，他的表白平实又简陋，仅有短短的四个字，可偏偏让人回味无穷。那四个字，像是淅淅沥沥的雨，绵密、轻柔、冗，泽着沉默的大地，让它悄然生细小的芽。

    李岫原以为，听到不喜的人向自己表白，会尴尬，会局促，会惶惶不安。然而，并没有，这些令人不适的觉全然不存在。蓦然发生在这窄仄房车里的表白，那么顺理成章，那么自然而然。

    她忽然有奇妙的错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很久之前，或许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是这辈的过往之，也许是上辈的某个时刻，他也曾这样与自己表白过。如此郑重，如此真挚，如此坦。

    迷迷濛濛的月探车窗，淡淡光影，清霜一般洒在李岫恍惚的脸上。光线虽然幽暗，阿清却看得十分真切，他还以为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她，忙不迭起，屈膝半跪在原地向她解释：“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害怕，也别有什么压力，喜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我坐过牢，还有人说……我杀过人，而且我也没读过什么书，文盲一个。我知……我知的，我本不上你……”

    李岫从短促的迷梦清醒，怅然若失的说：“你怎么才说啊？”

    “啊？”阿清一愣，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李岫淡淡一笑，转而又问：“你怎么总是穿这领的衣服啊，不吗？”声音比这晚风还轻还柔。言罢，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光脚踩在地面上。前倾着凑近阿清，缓缓伸手去拉他那几乎竖到的拉链。

    阿清意识往后一探，避开了。

    李岫边摇边无奈地叹了气，而后小声嘟囔：“傻瓜，我早就看见了。开始在外的时候，你光着膀，我就看见了。不就是条疤吗，有什么不能看的？”声音依旧而轻，还透着一不易察觉的溺。

    “啊……”阿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那时太过张，竟然忘了这档事。

    “别遮遮掩掩的啦，怪的。”说罢，李岫不由分说一把就将那衣服的拉链拉到了锁骨之的位置。

    幽暗光线，她隐约瞧见一条近十厘米的伤疤，从阿清的耳方斜斜延伸至锁骨，很像一条多脚的蜈蚣，安静的伏在那线条畅的脖颈上。确实不太观，甚至还有儿吓人。

    “别看了。”阿清眉间倏然兴起一抹重的自卑，随即沉睑，扯起衣领想要遮住那伤疤。没成想，却被那个女孩势地拦了来。

    李岫右手地锁上阿清的手腕，左手轻轻摸上那凸起的伤疤，动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他会疼似的。

    当冰凉的指尖上那陈年伤疤时，阿清忽而觉得那块死瞬间活了过来，还快速分裂许多鲜活的细胞，五彩斑斓的，充满生命活力的细胞。

    “付安清，在我面前不准遮！不准，不准，不准！重要的事说三遍！”李岫乖张的吻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从那张小嘴里迸来，每一发都准的打在阿清悸动的心脏上。

    “好，好，好，不遮，不遮。”阿清连声回应，听话的模样像个孩童。很难想象在一张如此冷厉的脸上，竟会滋生这乖驯的表。

    李岫这才松开锁住阿清的手，原地挪了几挪，像是来了兴致般，目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飘向远黝黑的树影，劈哩叭啦地讲起了童年往事。“谁还没有儿伤疤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也有，上有好几呢！小的时候，我妈打我可狠了。她最喜把我夹在怀里，然后拿那竹条沾上，死命的我的，得我哇哇叫……”

    看着她把“凄惨”的童年往事说得眉飞舞，小手不停地在空挥舞，阿清忍不住侧过脸偷笑。

    “你笑什么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小的时候很调的，坏事没少。我爸以前是糖果厂供销科的科，经常会带些糖果啊、饼啊、小糕啊、月饼啊什么的回家，不是给我吃啊，这些都是样品，是准备第二天拿去给客看的。记得有次是秋节前吧，我把他带回来的月饼偷偷给吃了。我这个人吃月饼有个怪癖，只吃月饼。那天晚上我偷吃完饼，就原封不动的又给放回去包好了。第二天，我爸拿着那盒月饼拜访客，到了人家办公室一打开，咦——只有狗啃一样的馅，豆沙的，莲蓉的，都不翼而飞了，哈哈哈哈……”说到这里，李岫笑得前仰后合，整间房车都跟着轻微晃动。“我爸灵机一动，就编了个谎，说可能是被老鼠啃了。那个客还说，你家的老鼠成了吧，还知包回去。回家之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故事还没讲完，李岫自己先笑得不过气来。

    在这清朗的笑声，阿清仿佛看到了那个调捣的小女孩。他心底的某像是被什么击了似的，有些欣，又有些难受。欣的是，此刻的李岫变回了那个真实的她。难受的是，她原本是那么一个乐观调的女孩，该是怎样的苦难，才让她掩藏本，披上了那层沉重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