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酥 - 第2章

    宋祈年自诩并不是甚良善之辈，离之年为求活命，也过些伤天害理之事。街上民多如过江之鲫，他心早已冷，分毫也未曾怜悯。只是不曾想，这少年竟是他同乡。心莫名一，便应了来。

    原本话一，有些后悔，谁料这少年极是伶俐能。饼堂里的杂事，不论是剥松，炒豆沙，还是制枣泥，熬糖浆，样样得又快又好。香和斋的酥饼闻名江南，用料极是考究挑剔。不论豆，谷米，麦粒和，俱是一粒粒挑的，半颗坏的也不能有。主人日日遣家仆过来查验，一粒坏谷，要扣一百文工钱。因着这事，月月都有辞工的。

    可打从这少年来了，任凭那挑剔的仆人把睛瞪得多圆，愣是找不一星儿坏的。这舒小郎手脚也是极利落，旁人几天不完的活计，他大半日便得。工钱却还是那些，一文也不曾多拿。

    这样一来，主家满意，旁的杂工清闲，饼匠们也少了许多麻烦，皆大喜。

    只是一，这小郎虽然百般温顺伶俐，胆却极小。事时，旁人若打边路过，便要将他惊得起来。平素见了人，也是怯生生的，讲话的声音又轻又糯，真应了他那个糯儿的名字。

    九州偌大，武与吴州又相隔千里，乡音十余年不曾闻，是以宋祈年虽然冷，待这少年，总是不自觉地关切一些。见他胆小，更是想起自己昔年为避战祸，日日心惊的模样，于是心里越发多了几分怜惜。

    只是他心冷惯了。这所谓的怜惜，也不过是在关店之时，给他多留块酥饼罢了。这少年瞧着碗里的菓，又瞧瞧他，想说什么，又讲不，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宋祈年却无心理会他。之事，件件糟心。

    香和斋的主人梁敬先是个实打实的纨绔，父祖早先除了饼肆，亦经营着吴州大半米肆粮肆，孰料儿孙不争气，到得这一代，只剩个濒临关店的酥饼铺。也是这人的运气，当年只五百文钱，便买了宋祈年为。

    宋家原是世代在豪族门司膳的，宋祈年的阿娘更是当地有名的菓师傅，他自幼耳濡目染，又心思机巧，愣是一个人把香和斋撑了起来。当年他签契典，曾与主人约定，斋日万钱之时，便是主人将他放免之日。

    岂料这约定如今竟成一纸空文。梁敬先虽然不学无术，毕竟商人狡狯，见他上有利可图，哪肯放掉这棵摇钱树。每每提及，便以他昔年杀人之事相胁迫，留他在店。

    当世虽战频仍，有一条大律却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那便是贵贱有别。但凡了籍，便成了工之属，打骂一凭主人，更有惨遭杀者，官亦不究。

    相比之，他虽然为隶之属，日却并不算坏，反而因为掌着这间饼肆，算得极好。只是他并非生来为，到底心不甘。

    平素更兼健，常有郁燥焦渴之时，又碍着份，不愿娶妻，只得与左近的几个风妇人厮混。缘，终不久，况只为解，渐渐也都不了了之。到得最后，与他最久的一个寡妇，数月前也离了吴州。这一更是夜寂寞。心困苦寥落，无从消解。

    于是本来的一张金刚冷面，愈发沉了。店饼匠知他，虽冷面冷心，为人世却甚是公，也常替他叹息。也有仗着有些的，劝他娶妻，虽然新妇只能是一样的隶，总有人知冷知，好过一人挨。宋祈年听罢，只是摇不语。

    另有忧心之事，便是面价涨了。江南多产稻米，然香和斋酥饼，却离不了麦麸之属。若猝然抬了饼价，只怕有损生意。只得另想法，看能否推陈新，多用米粉。

    这般郁思百转，路过粮仓，忽听得里面窸窣响。想到左近的米九重家月前才遭了鼠患，宋祈年心顿生烦。提灯快步门，自米家借了三只猫来，将粮仓推开一，放了去。转才跨一步，忽听得一声凄厉哭叫，他心一惊，忙回扑粮仓。灯影，只见粮架之上，舒糯儿浑发抖，正摇摇坠地缩在一角哭泣。三只大猫，两只攀在竹梯上，轻巧地往上爬，地上一只喵喵叫，上蹿。

    那架虽然结实，但人在一角，难免危殆。宋祈年目光一沉，才放提灯，便见一只猫已然窜上架，向舒糯儿扑去，那少年惊叫一声，向后一仰，跌落来。他大步一跨，臂一展，恰接了个满怀。

    惊魂甫定，只觉得怀甚轻，低，见那舒小郎哭得圈红，只一双黑亮瞳仁还是的，正呆呆望着他。放人来，这少年却咬了，把他的脖搂得更了些。宋祈年心略有些异样，又有些不耐，把人往地上一墩，卸了他手臂。

    双脚一落地，舒糯儿便躲到他后，抓了他短褐的衣摆，一步也不肯挪动了。

    他不惯与人拉扯，眉一皱，正甩开，脚传来嘶声阵阵，那几只猫不知何时围拢了来。

    后的舒小郎抖若筛糠，又低泣起来。

    宋祈年极是无奈。只得伸铁钳似的两手，飞快地将那几只猫揪住颈拎了去。

    待从米家回来，见那舒小郎正吃力地提了一桶，往他房间走。见了人，脸上又是一红，嗫嚅：郎君郎君不曾伤着吧?

    宋祈年奇怪：几只猫而已，能把人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