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训jiao - 南洋归来

    &esp;&esp;郑顺意收拾了行李搬吴公馆那日，天得厉害。王伯正蹲在铺门理货，见她拎着箱走过石板路，便招呼她屋喝杯茶。

    &esp;&esp;铺我盘来了。郑顺意抿着发苦的茶汤，看檐角滴落的雨在青砖上砸的圆。王伯用抹布着柜台上的灰，闻言顿了顿：你倒是会挑时候。

    &esp;&esp;后院里晾着的蓝布衫被风得哗啦响。王伯忽然说起十几年前吴向荣一回来他这儿，也是这样的雨天。那会儿吴少爷才这么。他比划着柜台的度，吴先生每回喝醉了就拉着我说，等吴少爷大了定是个生意的料。

    &esp;&esp;郑顺意盯着茶盏里浮沉的梗。王伯把抹布甩在肩上，望着门外渐密的雨帘：如今倒好，一个两个都往南洋跑。他摸铜钥匙串拍在柜台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的麻雀。

    &esp;&esp;郑顺意仰望了望天，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是啊，造化人。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挲着布行门框上斑驳的漆痕，不过吴氏站起来了，歧路站起来了，我相信话音顿了顿，底泛起定的光芒，新国也一定会站起来。

    &esp;&esp;送走王伯的黄包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远去。郑顺意转推开布行的雕木门，陈年的桐油味混着棉布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煤油灯将她的影拉得老，在那些熟悉的樟木柜台、青砖地面间游走。她忽然怔住——地契上朱红的印章还鲜艳如新，而当年与吴向荣在此立约的景，竟已恍如隔世。

    &esp;&esp;布行后还隔着一间小屋，正好成了商住两用的铺面，倒省得她另寻住或是回吴宅了。郑顺意草草拾掇了屋，门置办些日常用度，这便开张起买卖来。不过她心里早盘算好了，这布行生意终究不是久之计——抬望着被帝国主义和日本鬼糟践得不成样的国，她前又浮现那个左脸带胎记的卖货郎。那人明面上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实则是共产党的地通员。郑顺意攥着抹布的手了，她知，是时候该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什么了。只是怕牵连吴家，她始终偷偷接济着那位卖货郎。

    &esp;&esp;郑顺意又一次踏了那条幽巷里的小店。她识字不多，从前写的字总是歪歪扭扭的，后来跟着吴向荣学用钢笔，字迹渐渐变得像她本人一样清秀。此刻她在柜台的旧白纸上工工整整写程令砚三个字。

    &esp;&esp;卖货郎接过纸张，在昏黄的灯光眯看了看：你上回让我留意的那位，确实上前线了。跟着弟兄们枪林弹雨里闯，谁都看不是个公哥儿。

    &esp;&esp;郑顺意轻轻。看来程令砚真的离开上海了。抛开程家对吴氏的那些事不说，单就这一，她心里对程令砚倒是生几分敬意。

    &esp;&esp;吴歧路离沪赴槟城已月余有余。这日，郑顺意收到了他和白昭托人捎回的信笺。展开信纸，吴歧路那熟悉的字迹便跃帘，絮絮地诉说着对她的思念，又绘声绘地描摹起槟城的异域风——那街市上斑斓的纱笼，庙宇里缭绕的檀烟，还有当地人用蕉叶包饭的习俗。郑顺意读着读着，恍惚间竟似看见吴歧路正站在槟榔树，冲她挥动衣袖。

    &esp;&esp;她在回信里写，自己已搬吴宅，在法租界盘了间临街的铺面，要学周树人先生那般，将笔墨化作利刃。往后这里便是新式学堂了。笔尖在信笺上顿了顿，洇开一小片墨痕。不日便收到回信，吴歧路在信说：汝之志向，即吾之志向。短短十字，却让郑顺意觉得心熨帖，仿佛有人在那方寸之地细细熨过一，连褶皱都抚平了。

    &esp;&esp;当吴歧路从槟城归来时，郑顺意的学堂已初规模。在这军阀割据、洋人横行的世里，郑顺意知单枪匹生意的凶险，便让晁平向青帮递了投名状——每月分些红利，换得帮会对这间新式学堂的庇护。

    &esp;&esp;码边，郑顺意捧着两束新鲜的白玉兰，晨雾沾了她的旗袍摆。汽笛声里，她看见吴歧路一袭墨绿走舷梯，后跟着白衣胜雪的白昭。两人肤都比离沪时了几分，却更添风致——吴歧路角眉梢带着南洋烈日淬炼过的锋芒，像极了带的红玫瑰；白昭则温婉如初，恍若一株静放朝颜的木槿。

    &esp;&esp;可算回来了。郑顺意将还沾着晨的束递过去，指尖在吴歧路掌心一即离。她刻意别开不去看对方晒成的后颈，却听见自己腔里擂鼓般的心震碎了故作平静的问候。

    &esp;&esp;吴歧路接过郑顺意递来的束，连看都没看就一把将人搂怀里。他低把脸埋在郑顺意颈窝，闷声：想你。郑顺意嘴角不自觉上扬，却故意不接话，只是抬手了他的发，底满是纵容。

    &esp;&esp;白昭站在一旁，手里的行李突然变得千斤重。他看着两人之间动的亲昵，终于认清了现实——自己压儿就没戏。默默退后两步，他转混了船的人群。

    &esp;&esp;渡甲板上，晁平早已候在。见两人走来，他快步上前接过箱：少爷。目光在郑顺意上停留一瞬，又识趣地垂帘。咸涩的海风掠过，散了郑顺意耳尖那抹可疑的红。

    &esp;&esp;晁平那颗心，自打吴歧路踏上槟城的渡就再没放过。少爷打小连沪市都没过，最远也就到过青浦县，这回可好，一竿支到南洋去了。他夜里翻来覆去合不上，总梦见吴歧路在槟城的街巷里迷了路，或是叫带病给缠上。

    &esp;&esp;账房里的老座钟敲过三更，晁平就着煤油灯拭吴向荣的遗照，手指直发颤：老爷，我这要是没照看好少爷话没说完先哽住了。

    &esp;&esp;直到那日晌午，码苦力呼哧带跑来报信，说吴少爷的船靠岸了。见着吴歧路活舷梯来，心才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