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深 - 第23章

    第四天午后，岳华躺在一辆行驶不快但平稳的骡车上，以奔赴刑场般的决绝心，一步步靠近城外江的居。江的叮嘱他本来是没当回事，他寻思江可能又在指望他良心发现前去忏悔，对此他当然是付之一笑，但他渐渐认识到江当初那句话绝非托词：他需要换药。

    当然，任何一个差不多的大夫都可以换药。甚至他自己也能给自己换。但是江并没有给他留足够伤势完全愈合的药。理由也很简单，他是诊，不可能带上所有的家底。病人到彻底康复之前找他或请他换个三四次药，是极其平常的事。

    而江自制的伤药确实好用到了曾经沧海的程度，虽然岳华的伤势并不算棘手，也为痊愈过程之顺利到震惊。除了左还不敢太用力之外，他几乎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早日脱离自难保的状态，是以岳华痛决心之后，就尽诅咒江的狡猾。他钻到车夫旁边，盯着天边不断碰撞聚集的云团。风里也夹杂着异样的泥土气息，断枝碎叶不由己地从车旁盘旋而过。

    “怕是要雨。”车夫说。“是稍待一会就走吗？”

    “再看。”岳华说。他本意当然是快去快回，毕竟除了换药没什么拿得手的正事，直接闯江屋里把药抢走都行，但若天公真不作，到江家里正赶上大雨瓢泼，还执意要离去就显得太不自然。他一边骡开始小跑，一边想象冬凌见到他第一时间会采取什么措施，扑上来打他一拳，还是啐他一。但也可能冬凌避而不见，江也不能勉。随即一颗滴砸在他手背，落到黄土腾起的尘雾很快被全面盛开的压制，车篷上响起炮仗般噼里啪啦的爆裂之声。

    “这么背！”岳华叹。骡车终于冲到江门外，因为来找他看诊的人多，江特地沿南墙外搭了一茅草，权作车棚厩。岳华帮着车夫将车安置在棚，拴好骡。他看见棚已经有了一辆车，拉车的是一匹白，上发尚且燥，温顺地看着外面的暴雨。

    他不自觉伸手去，白低舐着他的手心。又又，还有疼。岳华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它的鬃，带着车夫从车棚的一小门直接了院。

    院草早就东倒西歪。他向车夫指了指亮灯的厨房，意思那里面有人可以跟他作伴。然后他谢绝了车夫的帮助，自己冒雨小心翼翼地挪向另外一个窗纸上映人影的房间，几步工夫衣裳就透了，飞沙走石一般的雨敲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他已经知这位跟他前后脚抵达的客人是谁。门时也只有此人向他转过。

    何其繁。

    何其繁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看了看这个狼狈的师弟，又看了看他僵的左。岳华也顾不得礼数，首先拖过一把离他最近的藤椅，将自己安置在其，然后才看向床上的病人。

    他当然也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

    知归知，他完全无法将这个气若游丝的老人跟印象的指月堂之主联系起来。是以他也完全记不起他对自己、或自己对他过什么。他仿佛一个误打误撞的旁观者，碰上了一场闹一般，只怀抱一泛泛的，无害的好奇。

    对这样的病人，江还有什么办法？

    江开了，语气是少有的严厉。“为什么现在才来？”

    何其繁苦笑：“当初是江大夫说让我死当活医，先以同源功一试。但家父始终昏迷不醒，况日趋恶化。其间也有请名家诊视，都束手无策。只得又来拜访先生，权当最后一搏，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江：“状况已完全不同。你们回指月堂路上发生何事？“

    何其繁叹了气。“当初为防有心人暗袭，我让喻师弟雇了两辆车，由我走大路，掩人耳目。喻师弟和靳师弟带堂主从小城。果然我在靠近指月堂时遇袭，侥幸脱困，却迟迟不见他们前来汇合。我遣人前去接应，回报是车翻在路边，两位师弟都已亡。”

    江稍稍看了门的岳华一。岳华回以他一个洒脱的微笑。

    “我自然也想到被敌人看穿，这一路也有埋伏。”何其繁接着说。“但现场并无激烈打斗痕迹，况且两位师弟过世，堂主却还是老样，如大夫所说，仍有极微弱的心脉。则敌人到底图什么，就让我大惑不解。”

    他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宗旨，话说得吞吞吐吐。江没有往追究，只是说：“他醒过一次。”

    何其繁失声：“家父在那形之，竟还能醒转吗？”

    “他动过真气，或许是为了自保。”江稍作推测，又平静阐述。“他已脱离了假死之状，但行运功导致经脉大损，之前能否恢复还是未知之数，现则已凶多吉少。”

    何其繁看了一何，又镇定地面对江。“大夫是说终究回天乏术了吗？“

    岳华不排除自己先为主的成见，但他确实觉得何其繁说这句话时有如释重负之。

    江：“只剩一成把握。我会尽力。”

    他从何其繁手里取过银针，封住了何各大。最后膻一针将落，门突然发扑通一声，原来是年久失修的藤椅断了一条，岳华连人带椅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