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媳妇 - 第四十二章

    季良意收了刀，便为得意背在后的双手松绑。靠着他的肩膀，得意分明嗅到室外飞雪的气，却不由想起银杏林里烈磅礴的雨声。四寂寥，夜至，雪从敞开的大门飘来，打满地焦炭。四媳妇倒时推翻了火盆，空气里有炙烤的气味。

    在季良意微垂着的睑上，有一粒已经凝固的血滴。

    得意的手臂回到前，季良意将他扶正，试着割断他脚踝上的绳索。此前受束而停滞不前的血，终于慢慢涌回得意的四肢，在他的指尖和掌心，都传来如同灼烧的酸麻。

    他缓缓伸手，拿自己有些发白胀的指，小心掉男人周的血污。

    季良意抬眸，望着得意的睛，微微将低了去。小孩的手太冷，他想蹭一蹭得意的鼻尖，企图能赶走对方上的低温。

    然而仿佛猛然惊醒似的，得意忽然挪开了上，他再抬起胳膊，手臂一沉，一将男人的脑袋打偏过去。

    季良意一时傻了，他来时一路风雪，脸上仍还很冷，这一掌来，尚未有多少觉。但未等他反应太久，便又听耳边风声，“啪——！”，耳光结结实实再落来了。

    受了这两，他才愕然回，心惊讶、困惑，难以置信……绪杂，无可名状，却丝毫不到气愤，不过等小孩第三次扬起手来的时候，季良意懂得伸臂去，一截住得意的手腕。

    得意瞪着睛，嘴角垂。他脸上没什么表，只一言不发盯着季良意。

    男人将他的胳膊举了片刻，索松开手。得意没有一犹豫，将第三记耳光，不偏不倚，正正打在季良意的脸上。

    这耳光当然会，因为季良意从没想过要躲，如果他知得意在为什么生气，兴许得意连第一个掌也打不。

    “开！”得意大叫，因为连夜不停的寒风，抑或是沉默太久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几乎是带着鼻音的。

    季良意当然不会照得意说的，但此时此刻究竟要如何、如何开，他也拿不定主意。

    得意一把推开他，嘶声吼：“我叫你！！”

    “得意，我……”见他站起来，季良意心里越发张，又听小孩叫喊：“别过来！”

    得意竭力绷咙，却依然没法不让声音发抖，偏偏他在男人面前从来没什么威慑力，越是戒备的神和动作，越叫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落陷阱的小动，即便板着脸，也叫季良意认得他再多待一刻就要掉泪，只好站在原地，看着他小心退后，到了门，便一扎漫天风雪里去。

    季良意急忙追上，却又听得一声沉响。原来门还躺着几位吃了刀的羌兵，得意跑得匆忙，没留神，着半截断臂绊了脚。雪浸的泥土烂，他摔去后没法立刻起，急之，居然正好摸到尸压住的一截刀柄。

    他心一惊，可还是移开指，转而抓起落在边的一毡帽，一面往季良意砸去，一面大喊：“骗！”

    季良意顿时遭雪寒风一通贯，里外都结了冰。

    得意坐在一片泥泞里，不再动，他盯着前人，眉皱，却不甘地睁着睛，冷风一刮，睫忍不住抖动，原本苍白的脸庞便开始泛红。

    “骗，骗……骗！”

    他恨恨骂，嗓音发沉，雪风如同呜咽声。

    “我早就问过你……我早就问过！！你早告诉我不就好了……可是你什么都不说！！！”

    “……你为什么不说？”他忽然喃喃，“我又不……我又不会……”

    得意佝，肩膀颤抖起来，他痛苦到难以发声，不得已将脸庞捂住，泪一漫指，哭声几乎听不清。

    “……我又不会恨你……”

    与他们在树林里一回坦诚相待时一样，季良意穿漆黑的衣服，墨发飘，手握一柄滴血的剑，只不过上骇人的雨气味，转被更为悚然的雪风尽了。

    从前他也草原上的夜风一样张扬，从不回望倒的尸，这一生难如逆旅，他执剑前行，没有哪怕一次想过要回首。

    可是这回，得意独自坐在冰冷的死人堆里。

    那些他曾自诩正义的抉择，在得意的人生里留多少刻痕，而到来只不过扇了他三个掌，便决定不再恨他。

    男人沉默着，扔掉剑，解开外袍，接着脱去甲衣，卸腕的护手。他再没有任何掩饰，一前倾，膝盖沉沉砸泥地。季良意端端正正，跪在得意面前。

    得意在风里有些摇晃的影，终于被人拿袍拢住了。季良意将他的脸轻轻捧起来，上面有泪，泥土、血污，以及四媳妇那一脚留的淤青，脸颊消瘦得厉害，睛似两颗桃。任谁来看，也不会觉得他还是两人初遇时，骑在背上那个矜贵冷漠、目无人的小新郎官。

    可他永远是季良意的心上人。季良意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透过盖的红纱，望见这位小相公时，心是如何悸动、喜悦的。

    当年在场时怎么未曾发觉？他还在窄迫的轿里苦坐，居然就已开始胡思想。

    迎着猎猎寒风，他亦无可自地不断回忆着这些往事。他亲得意的脸颊，又吻他的眉骨，掌心里捂着小孩的冰凉耳垂，也正瑟瑟发抖。得意双目闭，不愿看他。

    季良意牵过得意右手，将他的掌心在自己。

    “……得意，对不起。”

    得意此刻才发觉若人在泪时说话，腔的震动会如此不同。

    “从此以后，若你掌真心还有一日动，我便一日不再对你有所隐瞒，如若老天爷不信，我愿受利刃穿膛、毒箭剜心，只为……能永伴心上人左右。”

    得意一时哑然，他仓皇地睁开双，后又沉缓闭拢。雪带着季良意的气息，落在他的嘴上、尖上，化成他心底的一滴泪。

    天地间皑皑无声，雪染白了风相拥的两人，天边一片朝霞，太正从草原的尽缓缓升起。只要人世间还有这样的大雪，天有人，似乎……也都可堪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