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父何怙（七）

    且说那朱夫人，好一番苦心局要与诸葛朗重温旧梦，直到赶来诸葛朗寝殿，才发现半路杀个诸葛成瑾。

    她在殿遍寻这父女二人不得，自知亲酿这人惨剧已是覆难收，一时又是惊怒又是痛悔。那彩檀条案被撞得歪撇，案上烛盏翻落，一星灯火瞬间湮灭如迟暮之。寸光熄尽，殿里夜上涌，珠玉成尘、绮绣黯淡，只剩朱夫人悲声凄切。

    一墙之隔的暗格，珊瑚夜珠冷光微微。谢濯合目端坐在地，摊着左手掌心一可见骨的伤，平静地放血。

    喻俏取回那支暗藏机巧的玳瑁珠簪，兴味盎然地打量方才谢濯便是从她发间取这支簪，从里扭一柄三寸短的锋锐细刃，轻巧割开了手掌。

    她因嫌恶蛮力乘，向来这些取巧之，此刻不释手，悄悄在心里盘算待她醒了梦，必要在皇笛里也藏一柄暗刃。

    谢濯借失血之冷，生生压，眉间妖异的红痣随之消去。他凝神侧耳，听得隔墙外朱夫人呜咽悲啼之声渐止，接着轻巧一阵脚步声直往殿外大约是她收住了绪，殿去了。

    暗影隐去谢濯半张苍白脸容，也隐去他片刻前纵求的狼狈。风神秀彻的谢郎君，此刻神思清明，看向喻俏神，与看枯木顽石无异，声音温和而疏离：依女郎所说，梦人与失魂人所见皆不同，朱夫人、葛小娘两个所见无二，倒没有失魂之嫌。

    喻俏正在孔儿窥探，听他开，转施施然伸手，将落腰间的蝉翼小衫重新拉回肩上，堪堪掩住滴坠坠两团饱圆的雪。

    暗格狭小，她矮蹲在谢濯前，与他呼相闻。

    那簪玳瑁，暧昧描画谢濯眉心，似在寻那颗殷艳如血的红痣，喻俏声音纤细如鬼魅：谢真人，不要明知故问，朱夫人与葛小娘上有什么玄妙，你岂不比我清楚？梦境是我的地盘，你算计我全是白搭，有力气不如留着追魂惊梦。俗话说先小人后女，丑话当先我若不愿醒，你与你两个徒弟都得陪我，死在这混沌迷梦里。

    她逞凶，谢濯却不怕，轻声反问：死？

    那两眸星潭，甚至漾危险的笑意，他吐轻风，庄生梦蝶，贪恋蛱蝶轻盈自在，沉醉不已，何故还是醒来庄生？

    自是因为蛱蝶寿促，死而梦醒。

    梦的理大抵如此，控梦境的人若在梦死，这梦境无以为继，其余梦人便会醒来至于追魂的成败，谢濯自是不关心的。

    他虽不知文王玺印，但见过珍奇无数，这梦境的弯弯绕绕，轻易便叫他推个大概。没了羁绊，在戳穿喻俏的虚张声势时，他倒是半面不留。

    喻俏也不恼，扭那簪暗刃，贴在谢濯颈上轻轻动。她一张俏脸笑意盈盈，樱淡粉的漂亮小嘴里怪气：真人好聪明啊不过，原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劝真人不要轻举妄动，想杀了我匆匆醒梦，甚至还要好好保全我。除非，真人不在意这一修为，也愿与我一般醒后个废人

    说来也巧，谢濯最初受这小女郎的蒙骗，正因她似凡俗，全无修炼痕迹。可笑彼时他无来由的意动，自以为在这蛮僻野地捡了只灵巧玩，预备带她回洛去想不到这小狗牙尖嘴利，原是大有来历。

    暗格里剑弩张，一时寂寂，忽听得远远传来极细微的人语声

    夜里便无人殿一定就在里面

    我亲自去搜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听得分明，大约只在殿门，正是葛小娘的声音。

    阿娘，这贱人这等丑事，你还拦我！

    朱夫人的声音响起，似极疲惫：到底与我们脱不了系，若纠缠起来，查些什么你我又如何自？

    她漏夜时分，独亲父寝殿，这般无矩，难推脱给我们？阿娘，你休拦我葛小娘的声音怒火冲天。

    忽听啪一声脆响，葛小娘的吵嚷声似断在，俄而转为低泣，师父

    朱夫人厉声冷责，你既知是丑事，还敢声？还敢一味往你父亲上攀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连这系还想不分明，趁早回江上去！

    喻俏将耳朵贴在隔墙上，听得正起劲，她一双赤脚踩在谢濯褪的衣上，泛莹莹玉。

    谢濯的目光轻轻掠过那双小脚，他将掌心血的伤握起，起去窥看那孔。

    喻俏睨他一，也不破他装模作样，顺着这送到前的台阶就了，悄声问：一人无两命，她两个梦外共用一副躯，必是一个早已死，另一个献共生。谢郎君既有故分，可知哪个是死，哪个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