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父何怙（五）

    那献鞘暗示的小婢还未到，室里，谢濯举杯啮雪饮冰，克制的躁。诸葛朗的大概被酒所误，虚汗不止，连累得谢濯不得不歪在榻上假寐休整。

    他合上，冷不防坠梦梦

    明霞幌幌、碧雾蒙蒙，谢濯的脚步仿佛飘沉在云间他麻木地向前走，脑昏昏不知所往，一珠贝阙，一层层琼楼阁，在他边匆匆闪过。

    谢莲痕，哪里去！忽听一声，唤停了他的脚步，谢濯回，前迷雾渐渐消散另一个谢濯，正微微笑盘膝端坐在棋局前，他捻起一颗黑，扔棋瓮，笑，你半途脱逃，合该舍一谢罪！

    谢濯看着这个镜妖造，渐渐回想起场上的事他大意分神，了朱夫人暗算，陷了上古镜妖的幻境棋局，对手是另一个自己可他明明记得，片刻前棋局未了时，他已另一个幻境

    谢濯回到棋局前盘膝坐定，略扫一，面无表：这棋局已坏，还请阁重开新局。

    那镜幻影失笑：你怀疑我偷改了棋局？谢莲痕，我就是你，又岂是这等争好胜、不择手段的小人？

    谢濯自顾自收起盘上棋，也不辩驳，阁怎么称呼？

    那幻影大笑不止，摇：我便是你，你是谢濯，我亦是谢濯。

    阁没有名字？谢濯并不被他带偏，云淡风轻：我为阁取个名字如何？

    幻影笑容微滞，神变幻名，是天束缚，也是命运的开始。无名时无生无死，只是一片虚空，有名，才会有生与灭，有无尽的喜和无边的寂寞他若有名，将不再是镜一片幻影，而成为真正的妖谢濯在诱惑他。

    镜幻影冷笑，不为所动：你若输了，这副归我，我又何愁无名？

    谢濯策反不成，也不持，自顾自执黑开局只要成为赢家，争好胜、不择手段又如何？

    棋者，也。枰盘四角，各九十路，外周七十二，枯棋三百六十枚，各应对人间四季、一季九十天数、七十二时令、三百六十周天。局方而静，棋圆而动，动在静上，拟遍生死，所谓日日新，言自古及今，棋无同局也。

    两个谢濯非但相貌趋同，所思所想、攻守心术，都恰如照镜无二，斗杀间如双蛇绞缠般难舍难分。

    忽然，那镜幻影角笑意，揶揄：谢莲痕，你的劫来了。他话音落，边上凭空现个华服少女，乌发雪肤明艳动人。

    果然是不择手段这镜妖的人计，直白得有些过了。谢濯一都欠奉，依旧盯着棋局，落不停。

    一阵珠玉轻击的碎响后，那遍馨香的少女挨近谢濯，柔声：郎君，许久不来见我。她将锦绣包裹的香玉，贴在谢濯背后，俯轻搂住他脖颈，对着他耳边气，幽怨：郎君，我心悦你，你不心悦我吗？

    谢濯凝神对着棋局，将那耳边香息视若无，镜幻影忍不住抚掌大笑，我岂不知灵昌不合你心意？谢莲痕，你再细细看她，到底是谁！他说罢，不再落，有意拖延棋局，他分心。

    那华服少女松开双臂，一边用手轻抚谢濯的脸颊，一边莲步轻移，转到他前忽见她矮，纤腰一扭卧在他侧，双臂环住他腰，将珠翠缀的小脑袋挤他怀里她故作态，咬着，怯生生抬望他，许久才开轻：谢真人，谢郎君，是我呀，郎君的玉剑之鞘

    那艳滴的一张新脸容贴在谢濯心，谢濯避无可避，他伸手轻抚那小婢的脸幻境这一次的，比方才诸葛家家宴上现的那一个差得多了，远不足以真。

    那小婢歪着蹭他掌心，一脸的天真无邪。她张吞谢濯如玉的手指，不料被谢濯手躲开去，仍不肯罢休，委委屈屈地松开缠在谢濯腰上的双臂，空小手抚他袍怒涨已久的那柄凶剑，极力取悦

    见谢濯的视线陷在那少女上，镜幻影得意不已，取落盘，伺机列阵，他嘴上还不饶人，谢莲痕，人心不足蛇吞象，除这幻境，何又有这样销魂绝，似公主又似妖女，既足你权，又偿你？

    公主？谢濯轻笑，他的手落在那少女纤颀玉颈上，声音温和似自语，妖女？他手上骤然发力，那少女窒息难耐，着泪挣扎片刻在瞬间消散如烟。谢濯的声音冷淡幽渺，上古镜妖，便只有这雕虫小技么？

    谢濯嘲讽挑衅，那幻影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见人计不成，又来攻心，诱惑：你想破局境，只两条路：或胜，或和。取胜不易，和又何难？只要你稍退让些，我是你之镜象，自然随你而动，到时当是我个人，我们以和收尾，送你幻境去，如何？

    棋有木野狐之称，迷惑人百十年也是寻常，何况谢濯是与自己较真，一味缠斗去哪里有尽？幻影的提议诱人至极。

    谢濯轻笑，棋谓惴惴小心，如临崖谷。若求胜，一往无前，尚有生路；若求和，猜疑踯躅，惟余一死。我愿为阁立名求生，阁何苦诱我向死？

    幻影被他看穿，一脸漠然，我无实形，立名亦无用。

    人间人、世间事，在猜忌与顾虑、在谋与谋，代价最昂是讲和，更昂是同自己讲和。朱夫人的药虎狼般凶狠，谢濯心神不稳，再无力拖延，只能舍心饲鬼。他抬手将余棋尽倾盘，笑：无妨，我借阁方寸天地居留，今后阁便叫谢浊。

    那幻影应名而活，归谢濯方寸，镜妖幻境由此而破。转瞬间，辉辉楼阁、煌煌天宇连同那盘棋局都寸寸碎裂，消散如烟。

    方寸者，心也。他因一念之差镜，以舍心饲鬼脱困，一梦而心生。

    谢濯在榻上醒来，仍旧在群玉山上，窗外山风呼啸，前红缭缠绵，缭纱后模糊一窈窕影，轻轻推门而来。

    枰盘四角，各九十路，外周七十二，枯棋三百六十枚，各应对人间四季、一季九十天数、七十二时令、三百六十周天。局方而静，棋圆而动，动在静上，拟遍生死，所谓日日新，言自古及今，棋无同局也。参考自《烂柯经》，有改动。